楚临渊的手掌尚未完全收回,云拂雪腕间的佛血金光却骤然绷紧,如弓弦将断。她未退,反将断玉簪在掌心一旋,血珠滚落,滴入残碑虚影。碑体震颤不止,裂痕中“魂钉为引,情蛊为锁”六字尚未显全,便被血丝层层覆盖,仿佛有谁在碑内执笔,强行抹去真相。
她眸光一凝。
九点金光已没入楚临渊眉心,魂体深处浮现出七道黑线,自脊椎蜿蜒而上,直贯天灵。其余两道隐于心脉,若非以无垢灵血为引,根本无法察觉。她抬手按碑,将血再滴一滴,碑面映出七处疤痕位置——颈侧、肩胛、心口、腕骨、眉心、足踝、后颈,皆为命门要穴。
七伤,七世。
她尚未动,忘川水已逆流成柱,自船底冲天而起,水雾凝成锁链虚影,欲将二人缠缚。她反手将残碑虚影拍向水面,碑裂喷出星纹金光,化作一道环形屏障,硬生生将水柱逼退三尺。舟身剧震,她双膝微沉,却未跪,只将舌尖咬破,借痛意稳住识海。
血雾自唇角溢出,她低声道:“七道疤痕,对应七世轮回。你每活一劫,魂钉便深一分,不是控制,是献祭。”
话音未落,楚临渊颈侧皮肤骤然龟裂,一道血痕浮现,形如钉痕。金瞳微颤,幽冥火自伤口渗出,非佛火之净,非魔焰之躁,而是带着尸骸腐朽气息的阴火,一寸寸舔舐他的魂体。
他未呼痛,也未挣扎,只缓缓闭眼。
琉璃镜悬于半空,镜面忽明忽暗,映出的破庙幻象已散,唯余一片混沌。云拂雪将竹筒砸向镜面,筒身铭文与镜框刻名相击,发出刺骨锐鸣。镜面一震,影像骤定。
谢九娘的脸浮现其中,半边魂体残缺,却仍咧嘴一笑:“小云儿,你终于看明白了。”
云拂雪冷眼相逼:“你说情蛊生根,那逆鳞为何此刻才动?”
“动?”谢九娘嗤笑,指尖轻点镜面,“它从未停过。你以为我传你《混沌引气诀》是为逆鳞?不,是为种引。你每一次用那功法调息,都在唤醒他体内的尸鲲残火。等的就是今日——魂钉激活,命门大开。”
她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:“你可知道,地藏转世者,每世皆死于救你?不是巧合,是定数。玄霄种下魂钉,不是为控他,是为燃他。他活得越久,佛血越炽,燃得越狠,最终自焚而亡,魂归地藏经血,重铸飞升祭坛。”
云拂雪指尖一紧,断玉簪几乎刺入掌心。
“所以,不是他选择救我。”她一字一句,“是他从出生那一刻起,就被钉死了结局。”
谢九娘不答,只抬手一招。镜中骤然射出一片逆鳞,乌光如刃,破空直贯楚临渊天灵盖。云拂雪未挡,也未救,反将残碑横于眉心,以灵血激活碑心禁制,强行截取逆鳞飞行动线中的一丝魂息。
刹那间,识海翻涌。
她看见一片混沌未开的天地,初代守护者倒于祭坛,七窍流血,却仍低语不休:“天梯需要活祭……唯《逆命录》可斩因果。”话音未落,一道金光自天外劈下,将守护者魂魄撕裂,碎片散入轮回。
画面一转,她看见自己前世立于倒悬城之巅,手中握着半块龟甲,龟甲上刻着“地藏烙印,承劫者名”八字。她正欲细看,画面骤灭。
逆鳞已钉入楚临渊天灵。
幽冥火自头顶燃下,瞬间吞噬大半魂体。他身体剧烈一颤,却未倒,反而缓缓抬手,掌心托起半块龟甲——与幻象中一模一样。龟甲古旧,边缘焦黑,似曾遭天火焚烧,其上八字清晰可辨:“地藏烙印,承劫者名”。
云拂雪瞳孔一缩。
她认得这龟甲。三百年前,她在西漠流沙中掘出半块残甲,上面刻着“逆命可书,天梯当斩”,当时不解其意,只觉与残碑气息共鸣,便收入竹筒。如今两半龟甲虽未合,却已显同源。
“原来《逆命录》不是书。”她低声,“是烙印在承劫者魂上的命格。”
谢九娘在镜中冷笑:“你终于懂了。地藏转世者,生来便是《逆命录》的容器。他每救你一次,命格便深一分,直到燃尽最后一丝佛血,成为开启天梯的钥匙。玄霄要的不是你的无垢灵体——是你亲手点燃的这把火。”
云拂雪未应,只将残碑虚影沉入丹田,借碑光反溯逆鳞来源。碑面血丝游走,映出尸鲲残魂的九片逆鳞分布图——七片已失,两片尚存,其中一片正钉在楚临渊天灵。
另一片,在谢九娘手中。
她猛然抬头:“你操控他,不是为复仇,是为唤醒尸鲲本体。你用我的记忆做引,用他的命格做祭,等的就是这一刻。”
谢九娘笑意不减:“聪明。可你忘了——若没有你一次次逼他赴死,这火,根本点不起来。”
楚临渊在火中缓缓睁眼。
幽冥火已吞噬至脖颈,他的魂体近乎透明,可那双金瞳却亮得骇人。他未看谢九娘,也未看云拂雪,只将掌心龟甲轻轻一翻,露出背面——其上竟有细小篆文,组成一行残句:
“魂钉为引,情蛊为锁,唯逆命者……”
后半句被灼痕覆盖,无法辨认。
云拂雪心头一震。
残碑每日子时浮现铭文,从未重复,也从未提及“情蛊”二字。可上一章那句“三生石碎,情蛊生根”,却如凭空插入,与碑文规律相悖。如今看来,那不是天机,是篡改——有人借残碑之形,种下蛊引。
而种下之人,正是眼前这个半魂残体的说书人。
她指尖微动,将竹筒取下,筒身铭文与龟甲残句相对,竟隐隐共鸣。她正欲细察,楚临渊忽然抬手,指尖轻触龟甲,口中低语一句经文。
不是往生咒。
是地藏经中从未记载的禁语。
刹那间,龟甲嗡鸣,残句血光大盛,竟与残碑识海遥相呼应。碑体裂痕深处,新的铭文将现,可就在此时,楚临渊天灵盖上的逆鳞骤然发烫,幽冥火反噬其主,顺着手臂直烧向心脉。
他闷哼一声,魂体剧烈一颤。
云拂雪未迟疑,反将残碑虚影刺向龟甲,欲夺其信息。碑尖触及甲面瞬间,龟甲竟自行裂开一道细缝,一道金光射出,直入残碑识海。碑面血丝游走,拼出半句新铭:
“地藏烙印,承劫者名,逆命之始……”
后半句未显,碑体却猛然一震,似遭外力强行切断。
谢九娘在镜中轻笑:“别白费力气了。《逆命录》不会让你看全的。它只许承劫者触碰,而你——”
她目光转向云拂雪,“你只是点火的人,不是持火者。”
云拂雪不语,只将断玉簪收回发间,指尖抚过竹筒铭文。她忽然明白,为何谢九娘执意要她寻逆鳞——不是为唤醒尸鲲,是为完成《逆命录》的最终拼图。每一片逆鳞,都是一段被篡改的宿命,而楚临渊的九世轮回,正是最关键的一页。
她抬眼,直视镜中人:“你告诉我这些,不是为救他。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谢九娘笑得坦然,“我是要你亲手,把最后一片逆鳞,钉进他心口。”
话音未落,楚临渊掌心龟甲忽然碎裂,化作金粉飘散。他魂体在幽冥火中缓缓抬手,指尖指向云拂雪腰间竹筒。
“你那里。”他声音沙哑,却清晰,“还有一片。”
云拂雪呼吸一滞。
竹筒中,的确藏有一片乌鳞,她从西漠带回,一直以为是普通残骸。她未动,只将残碑虚影覆于筒口。碑面血丝游走,映出鳞片真形——与钉入楚临渊天灵的那片,纹路完全吻合。
同源,同命。
她指尖抚过竹筒,忽觉一丝温热自鳞片传出,仿佛有心跳,隔着竹壁,与她腕间佛血金光遥相呼应。
楚临渊在火中勾唇,笑得极轻:“若你不钉,下一世,我仍会为你死一次。”
云拂雪盯着他,残碑在识海轰然震颤,裂痕深处,血光涌动,似有铭文将现。
她缓缓抬手,将竹筒提起,指尖抵住那片逆鳞。